第21章 长乐未央宫

北有乔木Au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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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这事,说大不大,说小也不小,是有关侯莫陈崇的事情。

    说起这侯莫陈崇,少时勇猛果敢,尤擅骑马射箭,后来跟随了宇文邕的父亲宇文泰征战沙城,立了不少功劳,周国建立后加封太保衔。

    关于侯莫陈崇,还需说一个人一件事,那人本名胡仁,和侯莫陈崇一样年少有为,杀敌无数,得宇文泰赏识赐名王勇,有宇文泰亲自赐名又有赫赫战功,王勇的骄奢可谓是一发不可收拾,到处炫耀自己的战功同时揭别人的短,落了不少厌恶。

    侯莫陈崇是个急性子,舌头毒得很,他厌恶王勇已久,于是便找了个机会当着众臣的面对王勇羞辱一番,碍于资历王勇不敢反驳,回到家后越想越气结果一命呜呼了。

    侯莫陈崇这样的性子,早晚会害了他性命,果然,好景不长。

    话说回来,宇文邕巡视原州,在一天夜里却突然回京,侯莫陈崇心中疑惑,对他的亲随语言说,“大冢宰今年必有灾祸”,这话一传十十传百,不仅传遍了大半个长安城,也传到了宇文邕宇文护的耳朵里。

    宇文邕大怒,在朝堂之上怒斥侯莫陈崇,侯莫陈崇惧怕天子威严,忙请求知罪,当夜,便死在家中,以死谢罪。

    安歌幽幽笑了一声,“什么以死谢罪,掩人耳目的把戏罢了”,大冢宰宇文护哪是心胸宽阔的人,侯莫陈崇咒他死,他岂能善罢甘休?

    即墨言愣愣地看了安歌一会,有点慎得慌,“笑得像还魂似的,没的以为你从地府来”

    安歌白了他一眼。

    令安歌没有想到的是,这样敏感的时候,宇文邕竟然会来找她。

    宇文邕显然想和安歌单独谈谈,但即墨言很不识时务,像个石雕一样坐在那儿,连眼睛都不眨。安歌有那么一瞬间以为即墨言猝死,用手臂撑着脑袋悠悠道,“睁眼睛好好看看,您能出去候着吗?”

    即墨言真的眨眨眼睛,不过没动,“当我是死人吧,我不想贴墙根了”

    安歌,“……”,狠狠踹了他一脚,“滚出去!”

    即墨言很无奈,默默地站起来走出去关上门,耳朵不自觉得贴在了门边上。

    宇文邕还是第一次看到安歌这个模样,毕竟安歌平日里都是一副淑女的样子,不禁笑了,他看向门外,道,“那位——即墨言?好像还没走”

    安歌满不在乎,“随他吧,你不让他贴门边,他还会跳到窗户外面偷听的,偷听专业户”

    宇文邕又笑了,“既然如此,倒不如让他进来光明正大地听”

    安歌赶紧摇头,“他在外面偷听,最起码不会插嘴,你要是把他放进来,听他唠叨都不够一天一夜的”

    宇文邕若有所思地看着安歌,慢慢道,“从建康回来,你似乎变了许多,发生什么事了?”

    安歌楞了一下,很想苦笑,不应该是变了而应该是更豁达一些了吧,但没有表现出来,答非所问,“别提我了,说说你吧,这样的时候,你来我这里妥当吗?”

    宇文邕从身后神出鬼没地拿出了一个酒坛子,安歌惊叹,刚才他进门时并没有注意到,宇文邕甚至还准备了碗,亲自给安歌倒满,“知道你们这儿是茶馆,特意自己准备了酒,陪我喝几杯吧”

    安歌不太会喝酒,照即墨言的话说就是“一杯将醉,两杯必倒”,不过安歌看宇文邕郁闷的样子,只好先陪他干了一碗,于是即墨言的话应验了,果然大脑已经开始混沌,宇文邕苦闷道,“你肯定听说最近的事了?”

    安歌点点头,宇文邕想再给她倒一碗,安歌伸手拦住了他示意自己再喝,他就只能在这里自言自语了,于是宇文邕只好自己一碗一碗地干着,“安歌,你可知信任二字有难得?”

    安歌怔了一下,她想她或许是理解宇文邕这种落寞的心情的,不过她也很理智地在宇文邕这句话说听出了其他的味道,“我能帮你什么?”

    宇文邕抬头,看着安歌的眼睛,安歌缓缓道,“我是个无家无所的人,只有兄长待我如珍宝,但从我离家那一刻起,建康就已经没有我的家了,你也看到了,在长安我举目无亲,身边也仅即墨言一人,多亏颜兮也算有落脚之地,只是,如今我越发不知究竟想要些什么了”

    宇文邕无话,安歌微微笑了笑,“你们皇家的事,我本不感兴趣,但凭着‘缘分’二字,我若能帮你,自然愿出一力,不是为你,是为了我自己”

    宇文邕没想到自己只说了一句话,安歌就能知道自己来这里的意图,安歌又自嘲似的笑道,“即便只能听听抱怨听听倾诉,也是好的”

    宇文邕苦笑着摇头,可眼神却是无比坚定的,“你知道我想要什么!”

    安歌当然知道,他想要的,是真正的大周。

    安歌问,“我能帮你什么?”

    宇文邕正色道,“帮我平衡后宫之势”

    安歌一惊,越来越觉得宇文邕给自己挖了个坑,然后自己还乐呵呵地跳了下去,于是安歌的眼神从怜悯悲哀瞬间转换成了怀疑,宇文邕又干了一碗酒,“不瞒你,在初遇你时,我确实欢喜你,也曾有过那么一二分非分之想,但我并非痴情的人,只要你想,事成之后,我许你出宫自由”

    安歌看着宇文邕,觉得他不是在说假话,她不知未来怎样,她只知道既然选择进宫,她就没有想过出来,她想活得有价值一次,她想在最后,再替他,替陈国,出一份力。

    她一次又一次信誓旦旦地对即墨言承诺,什么忘记,什么重新开始,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忘记有多难,她很庆幸自己摔下悬崖失去了记忆,当记忆恢复的那一瞬间,她才认识到这一份感情有多么深多么纯粹,只要能帮他,帮他心念的陈国,生与死又有什么重要的?

    或许侯莫陈崇的事情还是或大或小的给宇文邕带来了不少的压力,侯莫陈崇落得最后那样的地步是他咎由自取,但另一方面也是宇文邕不得不牺牲侯莫陈崇以演戏给宇文护看,不仅是告诉宇文护,也是告诉世人他们兄弟情深。宇文邕过得是什么日子,安歌也算是有一点体会的。

    安歌点点头,“好,我帮你”

    宇文邕松了一口气,“真的?”

    安歌再点头。

    再后来,宇文邕与安歌随便聊了几句便碍于时间回去了,告诉安歌进宫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,大概要等到九月了,安歌欣然答应,也庆幸自己还有时间准备准备。

    宇文邕走后,过了好一会儿,即墨言才进来坐到安歌跟前,有板有眼道,“你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”

    “知道,只是忽然想做罢了”

    “自己开一间作坊,或是帮王颜兮打点落兮坊,长安城这么大,你还怕没有你的容身之地吗?!未央宫是什么地方,你比我还要清楚,在建康受过的苦,难道还要再受一遍吗?”

    安歌不知该怎么作答,毕竟只是冲动之为,“以后的事情谁说的准呢,你不让我做这个,我又不愿做别的,你要我做什么呢”

    即墨言沉默,看着安歌的眼神中包含了很多种情绪,过了半晌,才缓缓道,“既然你已决定了,我不会再劝”

    安歌知道,即墨言不会放任自己一个人进宫的,如果她入宫,即墨言必定会相随,十年前如此,十年后的今天亦然。

    有福同享,有难同当,自从十年前自己将他救下,十年来忠心耿耿,克尽己责,自己与他之间早已不是主仆,而是惺惺相惜的知己好友。

    从小到大,无论安歌做出的决定是好是坏,后果如何,即墨言总是心甘情愿地在旁陪伴,即便安歌要走的是地狱之门,即墨言也不会畏惧与她同行,这份情谊,安歌记在心里,斗转星移都不会忘记。

    之后的几个月,安歌都没有离开过落兮坊,即墨言闲下来也开始计量当时的事情,说起这个,安歌也曾问他,当时明明即墨言是占了上风的,怎么突然就败下阵来,即墨言不敢告诉安歌实情,只敷衍她不懂功夫,然事实却是即墨言体内的蛊毒发作,当年在兰陵之时,发现安歌中蛊后将蛊虫转移到了自己身上,因从小习武并无多少反应,然那日却突然发作,他不得不怀疑下蛊和当日凶手应该是同一人,再细想一想,与这两件事都有关联的,不过两人,一人是小和尚净远,另一人便是他的师兄了清。

    不过这些即墨言没告诉安歌,省得她为此事烦心,毕竟敌人在暗,他不找来,也没有自投罗网的道理,想来这几个月平安过去了,进了宫后也便不用担心,再往后,见招拆招罢了。

    再说落兮坊,有了安歌的照料,生意蒸蒸日上,王颜兮有了这个好帮手也着实轻松了不少,于是当她听说安歌又要远行的时候,终于冲安歌埋怨起来,“安歌,你告诉我你从建康来,是个孤儿,无家可归,所以我收留了你,你帮我照料生意我也十分感激,不过关于你的过去,我一无所知,现在你又要走,好歹告诉我你要去哪里,成日神出鬼没的,你到底有没有当我是朋友”

    对此安歌无话辩解,只能抱歉道,“我自然当你是朋友,只是有些事我真的没法告诉你,但你信我,但凡你需要,我定当全力助你”

    王颜兮哪里相信这样的鬼话,只能深深地叹了口气,“算了,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,我也管不了你,你自己小心就是了”

    安歌微笑,“知道了”

    安歌是在初秋九月初一入宫的,和她入宫的还有四个人,宇文邕后宫嫔妃稀少,从不广纳嫔妃,只是由王族贵胄或者当地官员推荐入宫。如今,也是挑了个吉日,一齐入宫罢了。

    未央宫,“未央”一词出自诗经中“夜如何其?夜未央”,取“没有尽头,不尽”之意,图个好兆头。

    未央未央,愿长乐未央。

    安歌进宫那日,是个少见的艳阳天,天空瓦蓝,缀着几朵白云,万里都是好天气,旁边的宦官也说,这样的好天气,已经许久都没见过了。

    或许是宇文邕提前吩咐过,无论是领路还是教导的宦官对安歌都十分客气,态度恭敬得过分,反而让安歌觉得全身不舒服。

    她们四人一起住进了永巷,听说这里在汉朝曾是家人子住的地方,不过安歌比那些家人子幸运得多,她们并没有四个人挤在一起,而是两个人一个屋子,也算不错了。

    与安歌同住的,是个长得十分清秀的女子,一双眼睛柔情似水,五官称不上精致但看着十分舒心,头顶一支碧玉簪子颇显朴素,但耳垂上的金色耳坠,大而笨重,略显俗气。

    “我叫苏衍,从夏州来,父亲是夏州的商人,姐姐你呢?”苏衍放下包袱,迎面朝安歌走来,笑着问好,无论如何,安歌对她的第一印象还不错。只是家中好似没有什么背景,商人的地位又不高,恐怕为了入宫,也颇费了一番功夫吧。

    安歌礼貌性地笑了笑,“安歌,家中无人”

    “怪不得……”苏衍低下头,似乎在思考些什么,过了半晌,才缓缓道,“姐姐可知隔壁那两个都是什么身份,一个是宣威将军的小女儿林非烟,另一个是恭州刺史李大人的妹妹李清妍,都是我们得罪不起的人物,到底是投胎投得好,生来高人一等”

    安歌连忙捂住她的嘴,看四下无人,才小声嘱咐道,“这里不比家里,我见你年纪小,且提醒你一句,刚才那些话,不要再说第二遍了”

    苏衍一惊,慌乱地点点头,安歌这才松手,转身收拾自己的行李。但苏衍又靠上来,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一般,“其实我是不想入宫的,但爹爹说,如果我运气好被陛下选中封了嫔位或夫人,那都是光宗耀祖的事,兄长能接替爹爹的生意,而我,就只能用这种方式报答爹娘了”

    听到这,安歌不禁笑道,“你知不知道在这宫中,有些话说得,有些话说不得,特别——今天是你我初次相见”

    苏衍一脸落寞神情,“我在这宫里一无背景,二无姐妹,如果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,那岂不是要憋死了。我看姐姐第一眼就知道,姐姐是个善人”

    安歌心道:你看人还真是随便。不过,现在这个时候,结盟总比树敌要好。

    “你今年多大了?我们还得排个辈分,或许我比你小呢”

    苏衍一听,就知道安歌答应结实她这个朋友,忙答道,“我今年十五了,不过再有一个月就满十六了”

    安歌点点头,“那我是比你略长一些”

    苏衍笑得十分开心,每一个笑容都能带着眉眼弯弯,可爱极了,“姐姐,妹妹这厢有礼”

    安歌看她活泼的样子,不觉也笑了。

    苏衍,倒还真是个活泼性子,爱玩爱闹,爱吃爱睡,这样的姑娘若是放在平常人家确实惹人喜欢,但如果是帝王家,却实在危险。

    晚饭前,安歌和苏衍才与隔壁屋的两人见了面。因为不是广纳嫔妃,所以安歌一行四人刚进宫都是有自己的名分的。但或许真的是地位不同的缘故,宣威将军的小女儿林非烟被封为上婉,其他三人都只是下婉而已。

    (大周妃嫔,最高位为皇后,其次是三夫人,三世妇,六嫔,下面有御媛,御婉,御媛御婉又分上中下三级)

    按规矩向林非烟见了礼,按世俗向李清妍见了礼,晚饭吃得甚是憋闷,有两人自恃地位背景好不屑与安歌谈话,苏衍到了她们二人面前也像是老鼠见了猫,一声不吭,到最后,不欢而散。

    不过,她们二人没有什么讽刺言语,安歌倒是很欣慰。

    然而苏衍吃过了晚饭,又活生生地吞下去一盘桂花糕,喝了一大杯奶茶,才早早地躺在床上休息。安歌看着她肚子鼓鼓,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样子,不知不觉得笑了。

    夜深,桌上的膏烛换了一根又一根,窗内灯火摇曳,窗外微风习习。

    安歌望向窗外,似乎一直望一直望,视线就能穿过层层围墙,穿过千里路途,穿过日月星辰,看看他此时此刻在做些什么,这个时辰应该在看兵法?或者在练字?

    想到那人绝美的面孔,安歌满意地笑了,韩阿蛮,你知道我是这么的想着你念着你吗?

    未央未央,长乐未央?看看宫中这些人都过着什么样的日子,在陈国时,安歌对陈蒨的妃嫔一直嗤之以鼻,为了地位为了宠爱不择手段害人于无形,后宫实在是一个太可怕的地方,比起朝堂,后宫的阴谋诡计心狠手辣更让人心颤。

    不知道自己在这里,会过着怎样的生活……

    即墨言被安排在宫门当差,不知他过得怎么样……想他一直傲于武艺出众,进了未央宫竟去当了看大门的,也不知他心中做何感想,想到此,安歌不禁笑了。

    未央宫的另一头,同样是灯火如豆,宦官陈全拿着竹简,放轻了脚步走到宇文邕身边,压低了声音道,“陛下——”,陈全从小跟着宇文邕,也是宇文邕身边的红人了。

    宇文邕一顿笔,低沉地应了,“怎么样?”

    陈全小声道,“安姑娘于申时入住了永巷,永巷那边的人,也都安排好了,今年一共入宫四人,按陛下的吩咐,除了宣威将军家的千金林非烟为上婉,其他三人都照例封为了下婉,剩下二人是恭州刺史李大人的妹妹李清妍和夏州苏商人的千金苏衍”

    陈全办事,宇文邕向来放心,也没再吩咐什么,让他退下了。

    第二日清早,安歌还赖在床上不肯起来,苏衍却已在房外溜溜达达好几圈了。实在无聊,实在无趣,只能折返回房,摇晃着安歌,“姐姐,该起来了,这都什么时辰了”

    安歌昨晚几乎一夜没睡,现在哪里清醒地过来,皱着眉头翻了个身,然后立即陷入再一轮的沉睡中。苏衍见状,也没什么办法,只好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坐在门口吹风晒太阳。

    “明明都过立秋了,这日头还是这么毒”说话的是林非烟,她今日着了一身月白色罗裙,裙摆如夏夜月光般倾泻一地,衬得她肌肤更加白皙动人,走路时腰肢款摆,当真配得上“柔若无骨”四字。

    李清妍闻言出来,举起团扇挡了挡太阳,埋怨道,“说的不就是吗,太阳这么毒,却还有人坐在门口晒太阳,果然不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,就是皮糙肉厚!”

    苏衍这才反应过来,她们是联合起来戏弄自己,气得立马站起来,刚想和她们理论一番,却听外面的宦官大声通报,“贞嫔到——!”